办案城记之魔幻上海

　　郭总公司的主营业务是铁路机车刹车装置和智能信号控制单元。当时的政策给力，出口的环境也不错，集团公司的整体业绩大幅度的提高，成为名副其实的“高精特智”的小巨人企业。旗下的子分公司大多一改往日颓势，赚得盆满钵满，年终报表十分亮眼。唯独一个公司产生了亏损，上海公司！各个子分公司的负责人一般都是集团公司层层选拔以后的精干力量，而上海公司的负责人却还是高薪挖过来的“空降兵”！

　　看着眼前的报表，郭总闭目养神，心里筹划着开年会的时候，得敲打敲打这位老同学了。

　　开年会的时候我去了。作为公司的常法，晚饭聚餐的时候去露了一面。公司的年会聚餐，我有时间的情况下都去，主要是为了和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混个脸熟。那年的年会聚餐大不一样！每桌有一盘空运过来的清蒸大闸蟹，这个时节，能吃上个大肥美、鲜活正宗的大闸蟹，那可不是一般的有口福！

　　我举杯向郭总敬酒：“祝贺郭总，恭喜郭总，年年大发！”看着郭总豪迈地一饮而尽，我紧跟着说:”跟着郭总干，今年吃螃蟹，明年就喝茅台！”桌上的人一起笑了起来，话题都转到了螃蟹将军身上。

　　郭总也是笑意盈盈的样子。办公室的王主任悄悄地跟我嘀咕起来：“这都是从上海空运过来，专门交代酒店后厨做的。喏，那位就是我们的福利官……郭总的同学。“说到最后的时候，声音明显压低了。

　　顺着她的目光，我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频频和周围的人举杯，时不时地指指点点。虽然只是一个侧影，去也看得出他和别人的动作有点明显不同，别人大多两手并用、低头品咂大闸蟹的美味；他不一样，怎么说呢，活脱脱的“老克勒”，大多时间举着酒杯，细声慢语……

　　过了春节之后，郭总主持了公司年后的第一次经理办公会议，宣布了几项决定，其中之一就是对所有的子分公司进行财务审计。其中，上海的审计组，由公司财务副总带队，另配了陈、薛两位经验比较丰富的会计。审计小组汇报上来的数字是，上海公司账面亏损235万！

　　办公室里，郭总烟不离手，烟雾缭绕。我实在忍不住，把窗户推开了个小缝。早春的风有点小清新，还带着一股凛冽。财务副总拿着厚厚一沓审计资料，一边汇报，一边不时用余光看着郭总，讲讲停停。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，办公室里的烟味就更重了。

　　公司紧接着发布了文件，通知各子分公司、各部门的负责人务必参加年初的一季度经营分析会议，主要是分析一季度的经营情况，新业务的开展情况，以及财务预算执行情况。

　　会议开了整整一天，这在企业内部是第一次。上海分公司是最后进行汇报的。上海公司的PPT做得很花哨，既有动态切换效果，又有全年的扭亏盈利计划。展示完之后，会场有一阵子短暂的沉默。郭总抽了口烟，慢吞吞地说：“业务收支不合理，工作规划有点空。总体上，我对上海公司的工作情况不够满意。”

　　老郝第二天没有飞回上海。准确地说，老郝在公司保卫室一宿未眠。不服气的老郝甚至还报了警。派出所的警察来了，分别和老郝、办公室的接待人员严肃地交代了几句，认为这是企业内部人事纠纷，然后就开着警车走了。

　　中午的时候，我见到了老郝。一夜未睡的老郝，面色有些浮肿。我和老郝讲起了刑事的问题，我说得不快，老郝听得很仔细，眼睛里不时泛着光。我有点纳闷，人的眼睛怎么可以那么贼亮贼亮的。任我苦口婆心的说了一个多小时，老郝坚持说，在大上海开公司，前三年亏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，自己前期为了拓展新业务，招待费用开销确实大了点。

　　我有点不耐烦了，看了一下脚上的皮鞋，扽了下有点褶皱的西裤，没有看他的眼睛，自顾自低着头说:”现在是郭总在罩着局面，你还好意思报了警，给他出难题？你知道全公司有多少人在盯着上海公司？股东们因为上海公司烧钱浮亏吵了多少次？老郝，亏钱了，就得给公司一个交代。你是聪明人，在公司里交代，总比你去公安交代轻松自在吧？”末了，我又加了句：“你知道的，郭总一直念着同学这层关系。要是因为亏损的事情让他丢了董事长的位子，他可就不是在公司和你会见了。”我特地用了“会见”这个词。

　　老郝结结巴巴地说：“这个，这个事，没这么严重吧……郭总是怎么跟侬讲的伐？”

　　法律顾问的工作就是这样，顾不上的时候，给一把手打电话都不会接的，顾问单位总是嫌费用太多，拖拖拉拉一阵子，顾问费才能结付；顾得上的时候，从一把手到公司法务，一天得参加好几个会议，核心问题是，这些事可都不是头疼脑热的小事。

　　郭总经营得不错，大股东当年进行了业务重组，公司的组织体系也随之受到了影响。大股东新委派了董事长，郭总还是郭总，只是成了总经理。

　　新官上任三把火，薪酬改革，业务重组，更换首席财务官。这些措施施行之初都进行了大量的内部讨论，我也参加了几次会议。不知怎么的，上海公司就成为了公司新思路下的精准靶向。董事长事前征询了郭总的意见，给上海公司定下了“裁减非必要员工、停发老郝薪酬、一年内必须补足亏损”的内部政策。当然，这些“小事”全都没有问过我这个法律顾问，想来应该是“雷厉风行、顾不上”的。

　　不久，上海分公司再次成为全集团公司的焦点。这次，可不是因为业绩的问题，而是诉讼案件的数量。这些案件分为三类:一类是员工劳动纠纷类的，主要是向公司主张经济补偿、业务提成这些事情；一类是金融借款案件，加盖上海公司印章的借条冒出来三张，其中有个姓余的女士让我印象特别深，她个人借给上海公司的借款就有一百万；另一类归入公司诉讼案件，对于律师来说稍显不严谨，因为这两个案子都和老郝个人有关。一起是离婚案，老郝和老婆离婚了，另外一起是，老郝的老婆起诉公司，要求撤销房产抵押合同的效力，理由是婚姻存续期间未经她本人同意，老郝个人把房产私自抵押给公司的行为无效。

　　于是，来往上海开庭的次数多了起来。签专项代理合同的案子，我一般是一个人来，这样来去自由；没签的，都是法律顾问合同范围里的事，公司的法务小言会和我一起来。在我印象里，来上海出差大多数都住在锦江，从锦江之星到白玉兰。这倒不是单纯为了积攒会员积分、兑换酒店的礼品，而是口腹之欲。第一次入住的是锦江乐园附近的那家店，为了赶飞机，中午就在酒店吃了顿简餐，没成想，店里的本帮菜做得地地道道，“好切的不得了”。

　　再见到老郝，是在他老婆起诉公司的案子里。老郝庭上话不多，问一句说一句。问到抵押个人房产的原因时，老郝简单地说是上海公司正常的经营亏损，被告却逼迫自己签订房产抵押合同，等等。举证的时候，老郝一会拿出来刻录有电子邮件往来的光盘，一会拿出来停发工资的银行卡和打出来的流水，还从手提包里拿出来一个计算器，啪啪地算起了金额。开完庭后，我和老郝打了个招呼，问他为啥不请律师。老郝回避着我的目光，看着他的前妻说：“不是唔的案子，唔自己又没有钞票。”

　　这些案子的结果有赢有输，在律师看来是正常不过的事情；在公司看来，却惹得董事长龙颜大怒。在股东会召开前几日，董事长特意把郭总叫去了办公室，两个人谈论了很久。随后又去饭店吃了饭，喝了酒。据办公室王主任说，第二天一上班，郭总从办公室保险箱里拿出来一张纸，直接去了董事长办公室。

　　“情况说明。我本人在担任上海公司总经理期间，挪用了以下资金供个人使用：1、办理闵行区碧泉路金霄大厦1101-1104的办公室租赁事宜时，私自多报房屋租金支出壹拾万元。2、因本人购买徐家汇的联排别墅，从‘贵山黔水城市干道智控升级项目‘中挪用伍拾万元。3、……署名。年月日。“

　　我为公司代理的上海公司最后一个民事案子，是老郝自己的劳动报酬案件。他向公司追要欠付的工资、补贴、年终奖励等共计18万元。案子最后打到了中院。和对方律师庭后闲聊的时候，我的这位同行苦着脸说，案子做的是风险代理，人还在看守所里，代理费到现在一分钱没拿着。

　　后来，我听到的关于老郝的最后一个“大瓜“和那位余女士有关：两个人是情人关系。

　　之前忘了交代一件事情，这件事情在我看来，完全和我在所里报销食宿费用没有一点关系。我在上海有三个同学，其中一个还是我的大学舍友，他现在是某知名运动服装品牌的高管。这么多次上海办案，我们单独一起吃饭的机会只有一次，要么是他的时间不凑巧、别的同学张罗着吃饭，要么是他约上另外两个同学，大家一起吃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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